中国古代文学史(二)
本课程是为本科二年级开设的专业必修课,目的在于使学生系统了解魏晋南北朝和隋唐五代时期文学的发展情况,掌握相关知识,培养专业意识,提升理论素养。课程内容主要是按历史时段来介绍不同时期的文学发展,对于重要的作家或文体,会以专章的方式来做细致讲授。要求学生在听课的同时,能够认真阅读、背诵相关文学作品,勤学善问。
第一章 隋代文学
隋代文学应该沿着这样的趋势发展:引导文学找到一条正确的出路,既纠正齐梁文风之弊,使文学有充实的内容,又总结六朝以来的艺术经验,并最终使南北文学合流,创造出全新健康的一代文学。但这似乎只能是一种理想,终有隋一代,并未能实现。
隋代文学的作者,基本上由两部分人组成:一是北齐、北周旧臣,如杨素、卢思道、薛道衡等;二是由梁、陈入隋的文人,如江总、许善心、虞世基、王胄等。前者是北朝诗风的代表,后者把南朝诗风直接带入隋朝。
杨素是隋朝的开国重臣,亲历征战,对边塞风霜行役的军旅生活体验尤深,在诗中表现得更为真切。他的《出塞》其二云:
汉虏未和亲,忧国不忧身。握手河梁上,穷涯北海滨。据鞍独怀古,慷慨感良臣。历览多旧迹,风日惨愁人。荒塞空千里,孤城绝四邻。树寒偏易古,草衰恒不春。交河明月夜,阴山苦雾辰。雁飞南入汉,水流西咽秦。风霜久行役,河朔备艰辛。薄暮边声起,空飞胡骑尘。
平实的叙说中,流动着粗犷深沉的悲凉情思,真挚而浓烈,有一种北歌的慷慨呜咽之音。这是杨素诗的一贯风格。他的《赠薛播州诗十四章》虽为思念友人薛道衡的述怀之作,也是一种真挚悲凉的情思和深雄雅健的气质,直诉别离悲情,不加藻饰而感人至深,史称其“词气宏拔,风韵秀上,亦为一时盛作”(《隋书 ·杨素传》)。如其十四:“衔悲向南浦,寒夜黯沈沈。风起洞庭险,烟生云梦深。独飞时慕侣,寡和乍孤音。木落悲时暮,时暮感离心。离心多苦调,讵假雍门琴。”
由于南朝的文学比较发达,在诗歌体式和表现形式方面,为北方作家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方便。卢思道、薛道衡的诗大多偏向齐梁风格。如卢思道(北朝高门大族最有名的是崔、卢、李、郑四氏,范阳卢氏是其一)的《采莲曲》中“珮动裙风入,妆销粉汗滋”,《后园宴》中“媚眼临歌扇,娇香出舞衣”一类诗句,显得宫体气息甚浓。卢思道采用以“思妇──征夫”为内容的南朝歌行体,写出了反映边塞军旅生活的名作《从军行》:
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以七言歌行体写边塞风光、军旅生活,并结合以闺妇怨思,本来是梁、陈诗中已经很流行的。但与梁、陈文人的歌行体落笔常在“思妇”一边,且大多色彩过于艳丽,情调偏于低沉不同,此诗将描写的重心转到了“征夫”身上,以关塞苦寒生活为背景,抒写北地边塞生活的真情实感,多贞刚之气,有苍劲骨力,体现了北方诗人重气质的特长,历来为人称道。诗的最后两句,曲折地表达了作者有意仕进而进身无路的苦闷。《明皇杂录·补遗》记唐玄宗自蜀返长安,夜登勤政楼,凭栏南望,烟云满目,因歌“庭前琪树不堪攀,塞外征人久未还”,即本诗中的两句,但文字稍有出入。胡应麟说:“音响格调,咸自停匀;体气风神,尤为焕发。”(《诗薮》)
薛道衡的诗亦多以富丽精巧见长。他的名作《昔昔盐》,是写传统的闺怨题材,并无多少新意,不过抒情的委婉细致,可以说较好地发挥了南朝诗歌的长处。如“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以女子独居的凄凉冷落,衬托其哀苦的心情,一向为人们所称道。他的《人日思归》:
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这是作者从隋聘陈,留滞江南所作。前二句出语虽平,但虚字运用巧妙;后二句以极新巧的构思,把人和自然作时间上的对比,形象地写出思乡之情,使前二句也为之生动,这种以巧带拙的技巧常为后人所模仿。但作为北方的诗人,他的诗在以南朝诗风为主导的同时,多少也体现了北方文人重“气质”的特色。他与杨素唱和的《出塞》诗云:“绝漠三秋暮,穷阴万里生。寒夜哀笛曲,霜天断雁声。连旗下鹿塞,叠鼓向龙庭。”苍凉悲怆的情调中,洋溢着征战者勇往直前的气概。在行役途中写的一些咏怀诗,也颇为慷慨有力,如《渡北河》:“塞云临远舰,胡风入阵楼。剑拔蛟将出,骖惊鼋欲浮。雁书终立效,燕相果封侯。勿恨关河远,且宽边地愁。”
在隋文帝时代,北、南两种诗风是同时并存的,甚至在同一作家的创作中体现出来,但到隋炀帝杨广即位以后,身边聚集了一批南朝文士,隋代文学就明显地向重文采的南朝诗风方面发展了。虞世基、王胄、诸葛颖等人本来就熟谙绮丽文风,作为文学侍臣,作品大多是“应制”、“奉和”一类,总的说来,鲜有可观之作留存。隋炀帝杨广于开皇九年参与伐陈之役,充任行军元帅,到过江南,随后因久居江南而喜欢上华靡的诗风。史称其“好为吴语”、“三幸江都”。今存诗四十余首。他所作的乐歌中,有一些清丽明快之作。如《春江花月夜》二首其一: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诗题出自宫体,情调却类于南朝民歌,能写出清丽明净的江南风物之美。全诗以春为背景,以江为中心,用花作点缀,用星、月作烘染,巧妙地托出题中的每一个字,把春江花月夜的良辰美景描绘得无比瑰丽动人。再如一首失题诗: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销魂。
意象的配置相当巧妙,画面简单而富有情味。隋炀帝创作的乐府诗,高出他身边文臣的应诏奉和之作。他常以此自负,以天子之尊,却附庸风雅,以文学领袖自居,常聚集文人宴饮赋诗,沿袭梁、陈贵族文人以诗为娱的生活方式,使诗歌创作转向咏物和咏宫廷生活琐事,很快就走向了贵族文学的末路。
终隋一朝,南、北文学的合流仅限于诗风的相互影响,呈现出明显的合而不同的过渡性质。
隋初还发生过一桩企图以行政手段改变文风的事件。据《隋书·李谔传》载,开皇四年,文帝下诏改革文体,同年泗州刺史司马幼之因文表华艳而交付有司治罪。文帝改革文风的主要宗旨,是提倡“公私文翰,并宜实录”,着眼点在于要求应用文去掉华艳的藻饰,讲求实用。就此而言,与文学尚无太大关系。但引伸开来,却发展到完全否定文学的极端态度。李谔在《上隋高祖革文华书》中,指斥“魏之三祖,更尚文词,忽人君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竟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自曹魏以降,“竞骋文华,遂成风俗”,主张对此绳之以法:“请勒有司,普加搜访,有如此者,具状送台。”隋文帝对李谔的主张也表示赞成,将此表“颁示天下”。以前有人认为这件事对隋唐文学的发展有一定“积极意义”,事实上,即使它涉及前代文学的某些弊病,但根本上,却是企图用文字狱的手段,把文学完全纳入有助于皇权统治的轨道。
与此相应,到隋末又有在野的王通(号文中子)的文学观。王通聚徒讲学,虽不反对诗歌,却力主汉儒的诗教说,认为诗当“上明三纲,下达五常”,“征存亡,辨得失”(《中说·天地篇》),因而对南北朝以来的著名作家如谢灵运、鲍照、庾信、徐陵等,几乎全部一笔抹煞,这也是很鲜明的反文学理论。即便如此,无论是隋文帝、李谔还是王通,都没有对隋唐文学的进程发生太大影响,但他们所显示的思想倾向,却是值得注意的。
1、袁行霈、罗宗强 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二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2版。
2、郁贤皓主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2版。
3、罗宗强著:《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中华书局1996年版。
4、[梁]钟嵘撰 、曹旭集注:《诗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5、罗宗强著:《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华书局1999年版。
6、陶敏、李一飞著:《隋唐五代文学史料学》,中华书局2001年版。